【學生通識研討會】精彩回顧:生命的自覺與選擇

撰文:李欣庭  社會學二年級  大學通識報學生記者

不明「所以」的生命自覺

果腹蔽體、合作、紛爭、知識、科學、美、幸福、自由、苦難、絕望、意義……這一切是如何開始的?人類文明繁衍至今,我們已發展出關於這個世界的龐大知識體系,能夠表達複雜精微的思想,卻仍然無法解答許多切身的問題。學生通識研討會工作小組召集人黃穎瑜博士總結道:追問生命的意義以個體的自覺能力爲基礎。而這種「自我知覺」的主觀經驗如何發生?

蔡沛霖同學嘗試從「複雜性」的角度探討生命的物理本質,提出將生命體作爲一個「突現的系統」(emergent system)去理解,即層出的複雜結構爲機體帶來新的屬性,使構成的整體大於部分之和。而「意識」(consciousness)的發生,即主觀經驗何以可能,恰恰屬於難以用指導「部分之和」的自然科學原理解釋的問題。從基本方法論的紛爭到近代物理學啓發下的「量子心靈」假設,人類理解「意識」的努力不過是漫漫長路的起步。

蔡沛霖 (內外全科醫學二年級/聯合)

 

就這樣開始:幸福與自由的抉擇

儘管意識的生理基礎和完整的發生機制遠未清晰,「自覺」的思想——對自我處境的感知、反思,進而對人的處境的更深刻、更普遍探求,卻已綿延數千載,跨越不同的地域族羣,成爲人類生活的重要部分。其中,對「幸福」與「自由」的定義和追求是貫穿古今的重要主題。

万宇軒同學比較了亞里士多德和莊子的「幸福觀」:亞里士多德從經驗常識出發,將人的活動以目的分高下,而幸福則是實踐生活的最高目的——對永恆規律和終極本質的沉思。而莊子則欲顛覆世俗的世界觀,透過融合物我、超越生死界限的思想修煉獲得「逍遙」,即內在世界的最高幸福。万宇軒進一步分析,亞里士多德的沉思的幸福難以徹底擺脫物質條件的牽制,莊子的逍遙境界則僅僅提供了逃離痛苦的途徑。他認爲,辯證地汲取兩者的智慧,能夠幫助人在不同的生存條件中理解和實踐幸福。

万宇軒 (人工智能:系統與科技二年級/敬文)

 

與万同學細密嚴謹的論述風格迥異,李尚隆同學以充沛的感情和生動的個人經歷講述了自己對「自由」的理解和追求。他以戊戌變法志士譚嗣同「離經叛道」的思想學說和悲劇命運,帶出以孔子爲依尊的中國儒家社會與以《社會契約論》爲代表的西方啓蒙傳統對「自由」的不同解讀,辨析了以維護現行社會秩序和統治利益爲依歸的「籠中自由」和通過公民契約保障的「個人自由」。李尚隆回憶自己中學時被老師強迫統一髮型的經歷,在幽默調侃中反思「自由邊界」的論述如何成爲合理化剝奪個人自由的工具。走過這不平常的一年,他鼓勵大家堅持內心的追求,同時深感辨析基本概念的重要:爲自由劃定邊界只應爲了保障每個個體的自由,而不是服務於某個中心權力,且邊界的劃定應出於公民的自主選擇——「爲自己制訂法律,套上枷鎖而依舊自由」。

李尚隆 (法律學二年級/善衡)

 

何燕林同學別出心裁地採用「史詩」筆法,以2019反送中運動爲背景架設超現實時空,講述主人公「我」失去除「你」被捕一刻之外的所有記憶,並在這場夢中與莊子、伊底帕斯王展開了一場關於苦難和命運的對話。莊子「相對化」的視角可幫助拆解帶來苦難與衝突的複雜原因,而情感上的抽離態度仍無法提供處理負面情緒的途徑。伊底帕斯王的經歷則帶來啓示:追求真相的過程會加深苦難,然而主動選擇承受這份苦難卻是對思想自由和生命自主性的最高實踐。最後,「我」獲得了一個恢復記憶的機會,並最終選擇了找回真相,即便伴隨之的是新的痛苦——「我」決心與苦難共存並從苦難中汲取繼續抗爭的力量。

何燕林 (生物醫學理學二年級/崇基)

 

何燕林的作品圍繞「苦難」與「自由」,引發我們進一步思考:幸福和自由的追求是否存在張力?人應如何取捨,又如何自處?討論環節中,万宇軒回應,與苦難對立的是「快樂」而未必是幸福,痛苦亦可以作爲「實現幸福的途徑」。李尚隆則點出,追求自由的終極目的也是人的幸福,而追求的過程遠非享受,甚至是代價沉重的,也惟有經過艱辛的爭取才懂得珍惜。在何同學扣人心絃的篇章中,她也給出了自己的答案:苦難是追逐自由意志的必然代價,而爲追求自由、直面與承擔苦難的過程則是一場涅磐,令人真正體認自由的價值,並認識到:真正的幸福是以外在的制度自由和內在的精神自由爲條件的。

 

人與人、人與自然:在偏見中共處

蘇泳茵更將幸福的命題推廣至社會層面:她巧妙地以「超市經營」爲切口,邀請亞當斯密、馬克思、莊子爲「爲不丹帶回快樂」出謀劃策,從三人對社會問題的定性和解決方案見出三種不同的社會理想。亞當斯密關心物質繁榮和個人自由,故設計了精細分工、高效運作的超市,減少政府干預鼓勵自由交換,並雄心發展外貿填補內需。馬克思則洞見資本主義社會對人的剝削與異化,力推「集體管理、集體決策、守望相助」的合作社模式,以民主實踐培養公民意識,同時避免惡性競爭;員工可以交替任不同職位,不致在單一勞動中失去自我感知。莊子則表示二人各有其偏執,而價值對立與無休的爭論只會令不丹社會更加分裂。他認爲,跳出制度的束縛,由內省通向精神自由才是獲得快樂的正途。他的超市「一不招聘、二不分工、三不守舖」,反而能令人們自取所需、悠遊自在,完全融入了當地社會。

蘇泳茵(心理學二年級/聯合),本屆研討會「最佳講者」

 

多位同學都藉由莊子思想論及「偏見」這一概念,提出個體認知局限下的偏見往往是各類衝突的根源,而調和自我的精神掙扎乃至社羣的矛盾,皆需要不斷放棄自我偏見、理解差異而能「逍遙」於不同視角之間。Serag Heiba以新冠疫情的例子,從人與自然關係的角度爲這個命題帶來新的啓示。人類傲慢的擴張、對生態環境「利用以外價值」的冷漠乃至對已然造成後果的無動於衷,正展示了以人類短期發展利益爲中心的頑固偏見。而當疫症肆虐全球,生命和健康問題被高度政治化,緊張的疫苗競賽背後暗藏權力博弈——Heiba敏銳指出,「科學」看似普世、客觀,仍難免由人類價值所操縱,成爲意識形態與話語權鬥爭的武器。與病毒頑抗還是共存,需要運用的科學知識和研究方向迥然不同,最終亦是人基於某種社會建構的價值作出的選擇。正是這種種「偏見」塑造了人與自然共處的方式,然而他相信也正因如此,人類的前途尚把握在自己手中。他描畫了「科學知識、人類、環境互助共生」(symbiosis of scientific knowledge and human and environmental well-being)的願景:是否有一天,人類得以放下「人的價值」的偏執、擺脫「爲增長而增長」的舊常態的桎梏而見人與自然的一體,正如《理想國》中以影爲實相的囚犯走出洞穴、走進陽光。

HEIBA Serageldin Amre Abdelaziz (能源與環境工程學二年級/晨興)

 

本是一個世界

Heiba的願景讓人不禁聯想起中國古人的「天人合一」思想——黃杰靈的解讀是「人與自然共生一體、互相影響,不存在一方壓倒另一方的爭鬥」。在《求知、自我與自然》中,她援引中外文本探討了三者的關係和可能的平衡點。自然是人類求知的重要起點,而隨着科學的崛起,求知從單純的完善自我的途徑成爲征服自然的象徵,引發對知識的過分崇拜乃至扭曲人性的社會災難;進入近代,腦科學研究和人工智能的突飛猛進開始撼動人的根本存在,「自我」「靈魂」的概念遭受史無前例的解構和質疑——求知的過程不斷重塑人類的自我認知,和人與環境的關係。

黃杰靈 (中國語言及文學二年級/新亞)

 

于子凌同學帶領大家欣賞了巴赫音樂中的科學美,從和絃的講究、旋律的對稱等作曲肌理中闡釋音樂與科學共通的和諧、簡約而浩瀚的美學。她亦將音樂分析與物理學研究的過程做類比,指出科學發現過程中嚴肅推導的理性是科學美的內核。于同學無疑做了溝通藝術與科學刻板壁壘的嘗試,並導向一個終極的問題:慣常的學科分界是否不可挑戰?

于子凌 (環球經濟與金融三年級/晨興)

 

答案當是否定的。從黃杰靈自然啓發求知、知識重鑄自我的觀察到于子凌向我們直觀呈現的科學美學,我們能夠感到,無論向縱深探尋極致還是橫向建立聯繫,人文與科學總是交織並進爲人類提供理解世界的方式,亦糾纏交錯爲我們打開更多的未知和不可知。通識教育基礎課程署理主任趙茱莉博士在研討會開幕致辭中表示,感謝各院系和書院爲同學們提供了專業領域的基本訓練和各具特色的校園生活,讓這一場對話得以成爲不同學科視角和文化眼光的寶貴交流。而當你我爲觀點的分歧凝神思考,或是爲想法的契合而會心一笑,或許我們會猛然想起,我們關心和探索的,本來是同一個世界。

是這同一個世界,將每一個獨特的「我」緊緊相連。

 

參考資料

通識教育優秀論文2018–19 & 2019–20 得獎學生論文,2021年3月第一版,香港中文大學 大學通識教育部出版。